当代艺术是要不停地去敲响神经
2014年,应天齐在家乡芜湖发起市民进入古城废墟捡拾古砖的活动。这些砖签上市民的名字,如今运抵北京,成为古城的见证。 南都讯记者黄茜发自北京6月13日,“砖问:应天齐当代艺术展”在今日美术馆隆重启幕。展览展出应天齐围绕芜湖古城创作的多件大型当代艺术作品,媒材涵盖装置、影像、材料绘画等。 保存、活化芜湖古城 应天齐1949年出生于安徽芜湖,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现为深圳大学教授。从早年的《西递村版画》系列开始,应天齐便以当代艺术介入社会现场,并真正提出质疑、促迫改变。 近十年,应天齐将目光焦距于家乡———芜湖古城。面积31.5公顷的芜湖古城,是国内十分罕见的处于城市中心而其建制和街巷结构依然完好的一片“城中城”。作为芜湖古城改造的顾问,应天齐提出“遗存·再生”理念,十年间秉持艺术家和文化人的立场,与政府和开发商频繁博弈,将古城废址作为中国城市化进程的“一颗活化石”保留了下来。这个过程促发了许多意想不到的艺术创作。 古城进入美术馆 这一次,应天齐将芜湖古城废墟搬到了美术馆。踏入时,如同置身于拆迁现场,脚下是残砖断瓦,耳边是推土机的轰鸣声。2014年,应天齐在芜湖市号召市民进入古城废墟捡拾古砖。这些有捡砖人亲笔签名的古砖封存在木箱里运抵北京,在美术馆大厅组成了撼人心魄的大型装置《砖问》。 对话 古城在变迁、建设,变成作品 南方都市报(以下简称“南都”):这次展览的副标题是“对话建筑师付志强、胡石”。这两位建筑师为何会介入进来? 应天齐:我本人是芜湖古城改造的顾问,我在做顾问的十年期间,不断地参与古城的变迁、存在、消失以及建设的计划,又不断地演变为艺术作品。 我的行为也感动了付志强、胡石这两位建筑师,他们现在和我一样,为古城而呼吁,不希望让芜湖最后的古城消失。万科的建筑师付志强几乎不取一文,请意大利的专家、日本的专家加上东南大学胡石的团队做了一个古城重建的规划导则。在没有见两人之前,我回到安徽,他们把导则拿给我看。我拍案叫绝,这是我十年来见到的最精彩的规划导则。政府听说后大惊,应教授从来都是说N O的,为什么这个这么好?最后我们三个人一见面,真是一见如故。胡石是东南大学的博士,对江南街巷历史研究得比较深。他在南京,进入过古城几十趟。三个不同门类的人,一个是建筑设计师,一个是规划师,一个是文化人,能够同步进入这个项目,在中国的城市化进程里真是太难得了。 南都:你在十年里不停地为芜湖古镇的重建做出努力,最有影响的是去年在芜湖发起万人捡砖活动。展厅里的木头箱子里都是2014年“遗存·再生”万人捡砖活动留下来的? 应天齐:之前我一个人做了一个行为艺术,我自己进废墟去捡砖,把它磨成粉,做成大砖头,我是要警告世人或警醒社会,我们要保存历史。《砖魂》这件作品在威尼斯有很大反响,国内也有报道。芜湖市政府于是觉得砖头很重要。我说砖头可以用来复建古城,但是他们说,你一个人要把砖头捡出来很困难。我提议草船借箭,政府出少量的钱,我们发动老百姓把砖捡出来。万众共同重建古城。这个行为给政府施加了一定的影响力,所以这次展览变成了我的独立行为,政府不参与了。 当代艺术作为一种手段,就是要不停地去敲响神经。老百姓能捡多少砖头呢?它的意义并不在于此。他们签名的砖头我把它做成作品。在展厅的一处白房子里,我把木箱换成透明的有机玻璃箱,垒在一起,从外面就能看到他们的签名。 南都:除了几千箱砖头做成的大装置和两个电话亭外,大厅里一组视频特别引起了我的注意。你为什么要拍摄它们,并起名叫《消失的故事》? 应天齐:古城内原来只保留23栋建筑,1.5公顷。古城的面积是31.5公顷。十年前推土机快进去的时候,我写了封信给领导,我说31公顷对比1.5公顷,这种保护是杯水车薪,等于没保护。我不要做这个顾问,不然我是千古罪人。当时芜湖市文物办的一个老先生,按照《文物法》,他觉得这个房子没有名人居住,就没有保留价值。我告诉他,风貌完整的建筑就可以保护。我们俩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勉强找了53栋保留下来。接着就大面积地拆,很可惜呀。快要拆完的时候,万科的建筑设计师付志强进入,大叫“暂停!”所以现在保留下来的房子有80栋。 我挑了四座房子,用四台摄像机拍,从下午四点到六点,拍它们在阳光下慢慢消失的场景。这里面有民国的房子,有清代的徽派民居。房子现在还在,但再不管它就要消失了。因为把门封了以后不透气,此外长了很多爬山虎,爬山虎的根伸到砖头里能把砖头拱坏了。摆了将近十年,没有人住的房子迟早会腐烂掉。 不要只提新天地、西递村 南都:十年来你一直倡导古城重建的“遗存再生”理念,能否稍作解释? 应天齐:我们一直坚持芜湖古城是一个非常有价值的地方,尽管它是废墟,但是它的街道还在,建制还在。比方说县衙在哪里,文庙在哪里……如果变成地产,就连这个都没有了。一个城市尽管成了废墟也没有关系,可以从废墟里重新诞生出新的城市。历史上芜湖古城经历了无数次的变迁。在战争以后变成废墟,在废墟上又建成新的城市。但那时候是农耕文明下的变迁,会保留原来的建制、街巷结构,比方衙署啦、文庙啦。目前的拆迁并没有完全破坏原来最宝贵的东西。我们把它比作一个老人,它的驱壳还在、血管还在、骨骼还在,我们可以再生出一个城市。这个城市可能会承载着过去和今天。所以我起名叫做“遗存再生”。 我还有一个和其他人很不同的观点。清代的城市被毁了,重建以后民国的文化就进来了。芜湖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成为一个重要的通商口岸。芜湖古城里有很多民国的房子,是仿照上海的石库门建的。它的门脸有点像石库门,但不完全是。里面又是徽派建筑,天井式的。这些民国建筑差一点被拆掉。他们认为不具备文物价值,想建成清代的。我极力地将它保护下来。要尊重历史,就一定要尊重它的遗存。 南都:芜湖古城重建面临的问题可能并不是一个个案。 应天齐:在中国的城市化进程中,存在着很多不面对现实的问题。比方说把房子推平了,荡然无存,变成了今天玻璃面墙的大楼。比方说把房子推平了,想当然地把它建成一个宋城,一个明城或一个清代的城市。这种事情很多,真的是没有人管。很多领导和新进来的专家,一提就是上海的新天地、四川的宽窄巷子,就是西递村。我跟领导说,你建成西递村,别人还要来看吗?别人直接去西递村,去徽派民居看去。为这个我坚持到现在,“遗存·再生”的理论不断被强化,也不断地被商业、被体制忘掉。每一次面对新的商家进入,新的一届政府,我都说破了嘴去说我这个非常有逻辑的真理。而真理永远是少数人能觉察到的。 可以拆、建,但要保住一个城市的根 南都:保留历史文化是否难以兼具商业价值? 应天齐:我个人认为是极具价值的。我去巴塞罗那的途中在一个小镇下车,因为听说那里保留了一个斗兽场。我跑去看,很失望,一个很小的土坑。上面盖上了玻璃,告诉你这是斗兽场。当然那个古镇并没有开发得很新。我想,他为什么要保留这个破土坑?因为它是一个城市的根。我甚至觉得,芜湖这片废墟不建设,就把它用个玻璃罩罩起来,将来都是了不得的,跟罗马的废墟一样。 全中国的经济化建设中,废墟荡然无存。50年、100年之后到芜湖去看,当年的拆迁是怎么回事?它既包含了拆迁,又包含了保留。但谁也不敢把废墟用玻璃罩子罩起来。 南都:归根结底,这个展览为什么要起名为“砖问”? 应天齐:通过这个展览,我要向整个中国社会问很多问题。这个问题是通过当代艺术的方式来呈现的。比方说,我们民众的语言分量何在,它有用吗?我放在电话亭里让他们窃窃私语。我把这些砖头垒在中间,木箱子都贴了封条的,它将来去向何方?古城的古砖广场能实现吗?现在新的一轮商业规划里根本没有这个。建筑师的规划图,做得那么漂亮,他的规划能变成现实吗?这也是要问的。暗箱操作还会存在吗?这些房子真的会消失吗?它们的命运到底是什么?所以我起名叫“砖问”。我不想把很多问题交代出来,因为它还是个行进时,还是可改变的。可能有些当代艺术家喜欢直白地说出答案,但我不想说得太明白。 |
关键词:艺术,绘画,展览,创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