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厂峪发现的砖窑内部构造和几百年前烧制、码放于此的叠叠青砖。
董家口大毛山城堡。
拿子峪长城保护员蔡文龙(前)打小谙熟从过关旱门处攀上长城的小径。
董家口大毛山正冠岭长城。
秦皇岛日报 记者 马卫庆 王鸽 林涛 刘双喜 李铎
如果说万里长城是一部留下历史脉络的荡气回肠乐章,秦皇岛市海港区境内的长城段落,便是乐章的华彩部分。
这里110余公里的长城线上敌台密布,关隘机要,建筑形式多样且独特、保存状况尚好,被誉为“长城博物馆”和“明代长城活化石”。
这里诸多关、口、楼和依附出现的遗存,都堪称万里长城线上“独一份”的人文奇观——“京东首关”九门口的点将台和一片石桥城,板厂峪的“京东第一楼”和长城砖窑群遗址,拿子峪的过关旱门和“金边”长城……还有长城后裔口中,代代相传的故事,都穿过了历史的雾霭,或有声或无言地诉说着民族的风骨和辉煌。
近些年,经过人们更加细致地保护和勘探,海港区长城在地形图上清晰地呈现出一道“几”字形,越过了黄沙和山林的万里长城正是在这里拐弯,奔向茫茫沧海。
而如今这片土地也依托长城资源,让一穷二白的日子拐弯走上了致富路。
崭新春光里,长城国家文化公园建设的步伐已在这片崇山峻岭间加速。当一切如规划而至,家乡将迎来怎样的春天?长城脚下每一朵争相绽放的山花,都在与人们一起翘首以盼。
长城考古的惊世发现
4月下旬,海港区境内背负长城的群山上,杏花一罢,漫山遍野的梨花又开,雄浑长城带上了温柔的气息。
海港区境内除了零星分布的北齐长城,主要段落为明代蓟镇长城的一部分,东起驻操营镇九门口村南山号台,西到石门寨镇孤石峪村西东峪16号敌台,共有敌台291个,大小关口24座,城堡14座,月城5座。其中大关口有黄土岭、大毛山关口、城子峪、义院口等,小关口有夕阳口、大青山口、水门寺、板厂峪等。
从板厂峪长城屹立在海拔880米高峰的“京东第一楼”敌台俯瞰,能眺望到城市和大海,山坳里一个齐整小镇也赫然在目,那是已颇有规模的板厂峪旅游景区。
67岁的许国华是景区创建人,也是长城保护员,之所以投资把小村庄打造成景区,老许希望能带家乡致富,更重要的是以此为基础,守护好长城。
景区里,长城砖窑群遗址被精心地保护着,挖掘和开放了的2号和4号砖窑,也被放进半室内的展区。沿着参观路线,可以清楚地看到砖窑内部构造和几百年前烧制、码放于此的叠叠青砖。
如今,板厂峪的长城砖窑群遗址是第七批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而2002年,这里还是一片常歉收的玉米地,一位村民在荆棘中意外发现洞口后,经过国家文物局批准发掘,一座座砖窑遗址重见天日,立即轰动了中外考古界。
“万里长城上的青砖是哪里烧制的,怎么烧制?那时,哪怕有一座砖窑被发现,也能吸引世界目光,可板厂峪出了200多座,这是多震撼的事啊!”许国华难忘当年家乡的沸腾,也下定决心,投身到长城保护工作中。
现在,板厂峪附近累计探明了明长城砖窑217座,还有多座灰窑、瓦窑、铁窑、采石场和军火库、城堡等遗址。如此规模,让我们仍可一窥400多年前的板厂峪,那是一个鼎盛时屯兵一万五千人,能大规模生产长城建筑材料的军事重区。
中国长城学会副会长董耀会评价,“这样大规模、众多的、保存完好的明长城砖窑出土,是震惊中外的长城考古重大发现,对研究古长城建设有重大意义。”
长城砖的历史之谜,就这样在一个小山坳里被悄悄叩响,轰然洞开。然而,曾让世界瞩目的考古发现,只是板厂峪长城意义丰富的遗存之一。
“专家考证,咱这有大将徐达所修长城的‘孤例’,有罕见的羊马墙,有北齐长城与明早、晚期长城在一处的奇景。”许国华数起板厂峪的珍贵之处,便停不下来。
其实,每一位走在海港区长城线上的保护员,都能向你讲述,这里还有许许多多的“独一无二”。
九门口的一片石城桥是极罕见的水上长城,入选了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其附属建筑子母台更是现存唯一的点将台;大毛山口的小型箭楼、双楼和长城内侧报警线上形式各异的烽火台,都是绝少存世的范本……
此间长城的遗存,至今还在人们的发掘保护中渐次揭开面纱,带来一次次叹为观止。
丰富遗存仍在发掘中
春风吹过山间,又一年洁白的梨花飘落在沧桑青砖上,拿子峪村长城保护员蔡文龙出了家门,去往自己巡护的15公里长城线。
梨树最密的山脚下,长城高墙上一个洞开的大门将两边风景贯通。蔡文龙打小谙熟从此处攀上长城的小径,如今,他已明了这个长城沿线罕见的旱门,几百年前曾作为军队过关的出入口。
“这么宽敞的门能通行一支大部队,说明拿子峪的重要!”他言语带着骄傲,说话间,已攀爬到险如天边倒挂一般的长城段落前。
峭壁上攀附的长城垛墙,阳光下泛着青色光亮,似蛟龙竖甲,仔细看,“甲片”边缘竟有一道折线形的金黄色镶边。
“看,这就是‘金边长城’,这几年咱才注意到它。‘金边’是垒进城墙里的黄色条石。”蔡文龙说,由于攀爬难度大,这里罕有人迹,长城勘探使用无人机后,在俯拍的画面中,人们才注意到这一道长城“金边”是那么壮美。
这次发现带来了巨大惊喜,“大伙儿都猜,这是为了加固,还是装饰?得等专家研究了,我就生在长城下,可它还有那么多东西是咱没见识到的。”蔡文龙说。
上个世纪80年代,海港区境内长城的文物发现,就开始受到国家重视。1984年,城子峪发现我国出土年代最早的小型子母火铳,被中国军事博物馆收藏。
这一段长城沿线,更是陆续发掘出数量众多的建筑纪事碑、文字摩崖和砖石雕刻,详细地记录了建造敌台和城墙的各种信息和敌台的结构、名称。碑刻《边粮碑记》中有禁止边粮浮收的严格规定,傍水崖古战场碑刻中记载了隆庆元年激烈的长城战事,还有诸多券门、射孔上雕刻的造型纹饰,都有向往和平的寓意,是宝贵的史料和文化艺术遗产。
通过对不断涌现文物的研究,人们对长城文化的认识也越来越丰富。
目前,已探明的海港区长城建筑结构非常齐全,夯土、毛石、砖包等多种边墙都有体现,明代各时期的镇城、堡城等防御体系,烽火、燧台等警报系统,以及驿传交通和军需屯田系统均有遗存。
板厂峪砖窑群遗址也经过三次调查勘探,发现了长形墙砖、方形地砖、多边形押帽砖、雕花砖、异型砖等长城用砖。
“这里建筑多样、保存较好的原因主要是位置重要,在明代是保卫京师要冲,修筑质量高。附近村民多是守军后裔,对长城感情深。”海港区文保所所长张超说,“拥有这样的长城资源,太值得珍惜,跟随前辈的脚步,我们保护和探究的路也会一直走下去。”
守护是绵延的家国梦
海港区境内长城全是野外段落,曾历经战火,又在失去军事作用后,沉寂在崇山峻岭,难以得到加固和保护。
幸好长城脚下由关、营、堡发展而来的村落里,不少作为守军后裔的村民凭着朴素感情,一直在自发地守护着长城。
2003年,这一段长城的行政划分还属于在全国第一个成立长城保护员队伍的抚宁县,很多村民也从此“转正”,当上了保护员。4年后,在人民大会堂接受“全国优秀长城保护员”颁奖的孙振元和张鹤珊,都来自今天的海港区长城巡护线。
城子峪村长城保护员张鹤珊已经68岁,当年被收进博物馆的子母铳出现时,就是他意识到了珍贵性,写下文章投稿到《秦皇岛日报》,得到了重视。
如今,张鹤珊已是公认的长城“土专家”,他腾出自家房子做保护站,依旧每日巡查。
“我们这边的敌楼,在民间有按守城家族姓氏做名的习惯,‘董家楼’‘白家楼’……就像自家祖楼,感情忒深了。”从老人的家抬头就能望见“祖楼”,他也在这里继续讲述着长城故事。
董家口村长城保护员孙振元已去世多年,他的侄子孙志伟接过了担子。巡护时,孙志伟经常在正冠岭长城上停留片刻,那是叔侄俩都喜欢眺望的地方,“如果我叔还在,也能看见咱村一年年的变化。”。
董家口是海港区另一种长城保护模式的先行村——以文化旅游加保护的发展方式,让古长城焕发生机。2000年,董家口村的民宿小镇迅速火热,也让长城保护重要性得到了更多人了解。
在“长城热”引来了更多关注后,这里的长城保护、修复工作也在逐步迈进。
2017年,争取到了370多万国家专项资金的九门口点将台维修工程顺利完工,以“修旧如旧”的理念还原了古貌。
2014年和2017年,板厂峪长城也进行了两次大规模除险加固。先后修复了159号至160号敌楼,以及163号至166号敌楼,共1450米长城线。
许国华参与、见证了两次重建,他也在景区设立展览馆,收集保护散失的长城相关文物。众多展品中,一块刻有“三屯营当中军守备许大成”的碑记,曾让他热血沸腾,“听说,我们祖辈是跟戚继光将军从浙江义乌来筑城的,许大成会不会和传说有关?”
后来,经过考证,许大成正是在1568年带二子从义乌来驻守的军人。许国华和板厂峪的许氏乡亲,找到了自己的先祖,他们因长城而来,也因长城找到了根脉。
“长城的意义更不一样了,以前这里是自己长大的家,现在明白,先辈为国戍边,才来到这里,我们保护好长城,也是为了国和家。”许国华说。
老许的坚定,也许正有着与先辈一样的风采。从百年前戍边的将士,到如今投身长城文化公园建设的人们,那绵延不改的,是同样融于血脉的家国梦想。